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家的衣服是分人、分类、分档存放的。就说我的衣柜吧,虽在家里数最小,但也有两门三仓一抽屉,我里里外外的冬装夏衣存满一柜子,鞋子袜子得另设专柜。
打开玻璃柜门,挂架上满满当当,皮衣、上装、西服一件换一件,挂满上仓;侧仓里,休闲服、羊毛衫、款式T恤错落有致,端放其中;底仓呢,存放的应该说是淘汰服装了,一些多年不穿却又舍不得丢弃的“文物”。那些服装,有些倾注了父母的一片心血,有些则动用了我当年几个月的工资,与我有挥之不去的情结。
就拿那条“毛毕叽”裤子来说吧,也许现代人不知当年“洛阳纸贵”,一条“毛毕叽”裤子半年粮啊。1973年,那年我26岁。尽管给我说亲、做介绍的人还是有的,但说到“看人”、“访人家”倒让我为难。因为我空有帅气,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。别说内衣都是粗衣缝的,拿得出手的“单包衣”也就那两套纱卡面料的“草绿军装”。虽说当年“农业学大寨,工业学大庆,全国都学解放军”,穿绿军装是革命时尚,但去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家拜见或许是未来的丈人丈母娘,未免有点不得体。第一次,就因为“衣着寒酸”而错失了一回意中人;第二回也因屡穿一身“黄狗皮”被人家视为“乌女婿”,只有上文没有下文。
古训虽云“三十岁没有娘子不怪爹娘”,但做父母的能按耐得住吗?那年除夕,我娘带上年终结算仅得的93元钱,趁我们还在睡梦中,悄悄出了门,步行前往十几里外的县城。在“新市场”徘徊了几圈,最后咬咬牙走进了百货公司,把一段工人蓝“毛毕叽”扯了下来。还买了一斤半“皇后牌”绒线。中午回家时,妈妈已走得气喘吁吁。娘啊,为了家里的一个梦,为了尽快把布料变成成品,舍不得花五分钱买只馒头下肚充饥;顾不上开春后弟妹开学,全家花销,瘦弱的妈妈挑起千斤重担豁出去了。这年春节,大队裁缝铺加班,为我量身定做了一条只有“工作上人”配穿的全毛裤。记得熨出的那条裤缝,真像“刀背”一般笔挺锋利。大年初一开始,队里不开工,妈妈花了两天两夜时间编织完那件楚楚动人的“鸡心领”毛线衫,更让我如获至宝。年后,老表给我又一次介绍对象,凭着“上有头绳衫,下有毛毕叽”的行头,第一次过了相亲关…….
那件毛线衫后来翻了又翻,织了又织,现在已不复存在。但“毛毕叽”还在,还那么新。前后十余年,我穿着它“风流人生”。它伴我相过亲,结完婚,连后来的走亲访友也不离身。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,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。
世界上有一种行为,叫真诚无需伪装。人老了往往怀旧。看着衣柜中陈年旧衣,我有些激动。一些衣服是改革开放之前或之初,父母为我添置的。文革十年,市场一片萧条,即便到了改革开放初期,商品资源还很枯乏,买一件“的确凉”要排几小时的队……他们付出太多,不求回报,而我们感恩又有几许?真是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!当年的弟妹即使那样幼小,也如此懂得宽容,“老穿新小穿筋”,弟妹从未穿过一件新衣……如今他们也逐渐老了,却还是那样善良,手足情深啊,藏在衣柜中,藏在心中,让我一生感动。
(陈建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