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忆父亲
2018-07-13 09:33:37 来源:启东日报数字报 阅读数:2141

陈建涛

 

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日子,我最敬爱的父亲离开了我们。

十多年来,父亲瘦高的身影、慈祥的笑容,经常而又突然萦绕在我的脑际。父亲从来没有走远,他的爱存在于我的每个细胞中。

父亲去世后,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进入了建筑企业。建筑不是我的专业,但建筑对我却异常的亲切,因为父亲也曾是建筑人。从事着父亲曾经从事过的职业,心中便有了一种莫明的安定。

父亲生前是个泥瓦匠。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父亲总是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凤凰牌自行车,提着一个泥包,泥包里装着小泥刀,行走在乡间小道,为家乡百姓盖起了一幢幢房子。父亲是个巧匠,不仅泥瓦活做得精湛,木工活儿他也在行,所以农家砌房子叫上他,配上几个小工,就一步到位了。大一点的工程,他也会叫上几个同行,南北埭的泥瓦匠们便一呼百应。有时,左邻右舍这家搭个小枇,那家修个猪舍,这些不起眼的小活乡亲们也要叫上父亲,父亲总是乐乎乎地答应。父亲最拿手的绝活是砌灶,在乡邻方圆十几里小有名气。无论是泥灶,还是砖灶,无论是两眼头灶,还是三眼头灶样样精通。他砌的灶省柴,肯开,出烟好。无论哪一家娶媳妇分儿子要砌灶,非请父亲不可。父亲还会画花草小鸟草鱼什么的,那个时候,农村里还没有时新磁砖灶面,灶面是用石灰粉饰的,父亲便在洁白的石灰灶面上画上这些吉祥漂亮的图案,活龙活现,增添了喜气,也提升了泥瓦匠们的人气指数。记得那时候,村子里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:小泥刀一夹,米饭玉米稀不搭,每天一块七八,形象地刻录了人们对泥瓦匠的敬慕之情。

七十年代未,乡里成立了建筑站,父亲成了建筑站的职业工人,于是,父亲开始随建筑大军进发城市建筑市场,南通、无锡等城市便留下了父亲的足迹。

第一年外出,父亲去了南通。工地离家不到一百公里路,但在那时的交通条件下,这一百公里路绝对是一段不近的路。父亲很少回家,父亲也属于他的职业,书信便成了我们珍贵的联系方式。每次父亲来信,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总要抢着看,这个时候母亲会说,先大人看,于是大家停止了争吵。母亲先看,然后是我,再后是弟弟,最后是刚开始识字的小妹,再后当然又是母亲看。母亲每次都要看好几遍,然后再叨唠着让我写回信。那个时候通讯还不十分发达,一封信要三四天送到,我们大约近十天就收到父亲的一次来信。但有一次,父亲的信,却被母亲悄悄地放进了抽屉,调皮的弟弟偷偷地拿出来给我们一起读,呵,原来是一首父亲的“爱情诗”。出身江海平原的父亲第一次外出,第一次见到山,十分兴奋,给母亲写了一首七言律诗,把与相濡以沫妻子的爱情比作高耸的狼山。

我上了高中,进入县城读书,父亲的工地同时也转到了无锡。为了学习需要,也为了满足小小的虚荣心,我羡慕城里同学,也渴望拥有一块手表。但看着父母挣钱的辛劳,我始终没有向父亲提起。参加高考那年,突然有个叔叔找到我的教室,细心的父亲竟托探家的工友给送来了我盼望已久的手表!惊喜之余,发现还是父亲自己的那块心爱的“宝石花”手表,我一禁热泪盈眶。父亲的爱从来就是这样无私的,默默的。

父亲瘦高的个儿,白晰的脸,加上800度近视眼镜,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,完全不像是干粗活的泥瓦匠,但父亲是个称职的建筑人。父亲选择了建筑,一生无怨无悔。低调、不张扬是父亲的个性,工地上的粗活重活他还是总要比别人多干。父亲有风湿性关节病,每遇阴雨天,疼痛会加重,但倔强的父亲总是坚持着,坚持着,从不让旁人知道。这缘于生活的重压,也缘于父亲心中有一个梦。

父亲年轻时考取了县立中学,那个时候考上了县中,犹如现在考取名牌大学,但因家境贫困,父亲只能与遗憾地与他的梦中的校园擦肩而过。父亲成家后,发誓他的儿女不再走回他的老路。只要是为了儿女们的学习,父亲可以倾其所有。

父亲四十四岁那年,我拿到了高校录取通知书,这是我父亲一生中最为高兴的时刻,父亲终于从儿子的身上了却自己多年的上学情结。

一家人幸福地围在一起。我第一次仔细端详父亲——父亲的背不再挺拔,白发也已挤满了他的两鬓。我的心不禁一颤:父亲微弓的背像座桥,踏过我们稚嫩的脚!父亲的白发,是寒冬残留的冰渣,是苍白岁月的见证啊。